虎尾建國眷村,位於雲林縣虎尾鎮,是一處承載歷史記憶的老舊眷村,虎尾建國眷村營運管理中心 執行長-劉志謙,將眷村融入生活,重新賦予新生命,讓它回到生活的本真,無論是劉志謙的經歷,亦是他在眷村中的角色,都是虎尾眷村歷史的一部分。
透過他的故事,我們得以窺探眷村的前世今生,讓建國眷村的文化和豐富的生命力越來越飽滿,也會讓這股力量不斷擴大,展現出更多的可能性。
GL:請你介紹一下自己跟建國眷村的地方。
其實我不是雲林人,我是苗栗人,當初來雲林是因為念書的關係。
來到雲林之後,因為學的專業以及做作業的關係,才知道原來這裡有一個廢棄的老舊眷村,那時候才開始介入眷村的保存工作。我自己的興趣其實是做木工這一類。
那時候眷村有很多的房子看起來頹圮的蠻嚴重,自己就一直在想有沒有機會,既然是荒廢的眷村,我們就利用這個眷村,開始帶領在地的年輕人,可能是透過修繕的方式,或者比較簡單的活動介入,讓大家慢慢地認識到這個空間,讓這個老舊的眷村可以保存下來。
其實我們的初衷還蠻單純的。
GL:從你開始接觸建國眷村到現在大概已經多久了呢
大概已經有11年了。起初,我們並沒有預設這個眷村能夠留存下來。所以,最初的想法只是單純想試試看。那時候也沒有涉及所謂的地方創生計畫,或者是年輕人返鄉等。
單純的認為,如果透過我們的努力能夠讓這些有味道的老房子、老的氛圍得以保存,對於地方來說應該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。
在前期,我們透過與中央的計劃提案,以及幾個年輕人之間的合作努力,嘗試影響這個地方。然而,幅度跟範圍都相當有限,對地方的影響並不是很大。
後來我們開始想辦法擴大合作的影響力,讓更多期待或關心這個地方的耆老、居民參與進來。透過努力,他們開始覺得或許可以投入,以及協助保存這個眷村。於是,我們逐漸啟動了保存的能量,開始著手保護這個眷村的歷史價值。
GL:所以說建國前進這個行動團隊就是這11年這個脈絡嗎?
是的。但我必須坦承,成員們來來去去。
起初,我的想法非常簡單,就是希望透過一個共同的目的,一個大家願意參與的事情,來凝聚大家的力量。反正眷村這麼大,又是一片廢墟,每位夥伴都擁有不同的興趣,你可以運用你的興趣來到這個眷村藉此實驗或嘗試,看看是否能在這個眷村裡展現多元的面貌,或許在拆除前,可以讓它呈現出更多可能性,我認為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。
於是,我們團隊運用各自的能量,根據個人的興趣和專長,參與其中。透過這種參與,我們能夠在眷村內展現各種有趣的事物。我認為它就是一個過程,而且是蠻動態的,有人可能在達到目標後離開,也有新的夥伴希望嘗試新的有趣想法。對我來說,其實包容度是相當大的。
眷村本身就是個廢墟,但在這個廢墟中,我相信它的包容率相當大。我們試著在這片區域內,讓我們的夥伴們能夠嘗試新的創作方式和方法。
GL:接下來你會如何定位現階段的建國眷村呢?以及如果遊客來到這邊, 你會希望帶給他們什麼樣的感動或是意義?
我自己也算是半個眷村的孩子,我小時候在高雄岡山的眷村長大,我理解很多人對眷村會有懷舊情感和氛圍的情感積累,畢竟它存在了很長一段時間,許多人都曾經居住在這樣的環境裡面,我老實說,眷村它真的是一個空前絕後的狀態,以前沒有眷村這樣的樣態,未來也難以再現,因為隨著生活在眷村的人們逐漸老去或者離開了之後,其實你很難在回到這種氛圍之中,所以對我來說,眷村它帶有這樣的情感與懷舊元素。
我近期接觸的年輕一代可能已經沒聽過眷村,甚至對其毫不了解,在年輕一代的記憶裡,眷村可能是一個被彩繪過的樣子,或者是一個曾經居住過很多人的地方,但卻無法具體想像。因此對我來說,眷村已經不再適用這樣的模式往下走下去。我反而是希望新的世代、年輕朋友可以透過各種活動,或者是直接參與到眷村的修繕,以不同的方式讓他與眷村建立起連結和共鳴。
因為講再多眷村過去的故事與描述,對於沒有實際體驗的人來說,可能難以引起共鳴,畢竟他們沒有親身經歷過。然而,如果他們能夠透過參與,建立起自己的連結,他們就會對眷村產生感情,並有新的共鳴,這樣的連結可以促使他們繼續傳頌,甚至願意分享給朋友和家人他與眷村的故事。
我的認知就是這樣,當你與這個場域沒有產生共鳴,那它就會被遺忘,相反的,如果這個場所它開始跟你產生互動,那麼它就能夠被下一個時代的人們記住。
所以我們現在一直在努力實踐這樣的方式,嘗試讓眷村成為一個具有新連結的地方,而不僅僅是過去的回憶。我不會跟你講太多以前在這裡生活的記憶,當然,這是有必要被保留的,我可以與你談這個部分,但它並不會是我們一開始的目的,我反而是希望大家可以透過參與的方式,促使你與這個眷村產生新的感情和共鳴。
GL:請與我們分享幾個你們在推廣建國眷村的過程中所辦的活動、展覽,或者是固定舉辦的活動。
基本上,導覽是必要的,但我還是希望導覽過程中他對眷村認識的深度可以在加長一點,我所謂的認識深度並不是說讓遊客聽更多的導覽,或者是了解更多細節故事,而是更希望讓遊客可以親自參與其中。
比如說,我們每年夏季和寒假期間都會固定舉辦營隊和工作假期。除了讓參與者認識眷村,我們一定會讓他們參與實際的房子修繕、空間改造或者是裝置品創作,讓他可以在眷村內留下東西,我相信通過實際參與,他在眷村留下了他的痕跡和故事,他就會將這些感受傳遞給他們的親友。甚至有一些年紀較大的參與者,他就會告訴他的孫子、孩子,他曾經在這裡做了些什麼,並且帶他們走訪眷村,我認為,透過這樣的方式,這樣的能量才有辦法良性的往下傳遞。
此外,我們每週都有體驗和手作活動,每月還會舉辦村里蚤市。但這個市集並非一般性的市集,而是更與在地相連結,它是透過交換、免付費的模式,讓在地居民和眷村產生更深的連結。市集不需要消費,只需將家裡不要的東西拿到這邊與大家交換,我認為通過這種方式,能夠將雲林在地居民與眷村產生直接的連結,他會想到每個月都可以到眷村做這件事情,這就是我們想要往下傳遞的核心。
GL:目前算是有達到你當時想象的設定嗎?
其實早就達到了,因為我們介入的時間很早,當時整個眷村處於廢墟狀態,到處都是垃圾和碎玻璃。最初很多人問我:「我們想像的眷村以及想帶它走到哪個階段?」,我的想法是,如果哪一天我可以帶著我的孩子,或是我認識的小朋友,他可以光著腳在這片土地奔跑,我覺得這個眷村就活過來了。你如果可以放心的讓孩子在這片土地奔跑,表示眷村裡面的廢棄物、髒亂狀況、安全,可以考量的部分都被考量到了,那就表示這個村子其實已經朝向一個重新復甦的狀態在運行。
所以很多人問我是否已經達到了我們的想像,其實早就達成了,但是,我會希望陪伴這個眷村再往下走一段路,看看它可以走到哪個程度,是否真的能夠與下一代產生新的互動和共鳴,這就是我們現階段想要嘗試的。
GL:應該會有一些年輕人可能會想要像你一樣去修復眷村,或是自己家的老房子,那在這一塊你會給什麼樣的建議?
我蠻推薦的。很多人會擔心自己的技術不行,沒有修繕經驗,或者在修復過程中會遇到困難。但我覺得這不是大問題,因為現在有很多管道和經驗分享,甚至在youtube你就可以學到很多基礎木工的操作。但也不代表你一定要自己全部做。核心問題在於,為什麼你要這麼做?是因為單純想把老房子改造成溫馨的地方,還是因為這樣子的建築延續對你有特殊的意義?
我遇到越來越多年輕人,他們關注的是後者,尤其是對於自己的老家或者是爺爺留下來的老房子。台灣新建的房子實在太多了,其實也沒必要再去買新的房子。如果你有能力,能讓老房子延續下去,我覺得這件事情是一個值得重新思考的事情。越來越多年輕人想要延續老房子,他也覺得通過這件事情可以重新倡議老建築跟生命之間的聯繫,重新詮釋土地和老建築之間的關係。我認為這個是值得期待且應該被支持的事情。
GL:修復的過程中遇到最困難、最具有挑戰的是什麼?是如何克服的?
我覺得不只是修復的過程中,其實從保存到現在每件事情都充滿了困難。我最大的收穫是,要願意跟公部門合作和協商,不要抗拒。很多在處理土地議題、地方創生的人,可能會相對排斥公部門,覺得他們只是來收割利益,但這是難以避免的,因為公部門有政治上的需求,畢竟如果要拿到比較大筆的經費,他們有上面的考量。然而,重要的是要保持本心,能夠善用這些資源,將事情做得更好。如果你是一個正直且有能力把事情做好的人,為什麼不去取得這些資源,並且做得更出色呢?
我的定位是,我們把事情做得更好,並確保資源有效使用,而不是僅僅為了完成工作而拿錢。有些人可能只是為了達到KPI而完成工作,但這不會對本來需要做的事情有所幫助。
經由有效的溝通,協助他們將資源用在最大的利益上。這個利益不僅對我有利,更對公眾有利,因為講白了這些錢、資源就是要用在社會上。以上都需要很多的協調和互相協助,但如果不去做,其他人可能會代替你做這件事,這會很可惜。
GL:你接觸這一塊已經11年了,那有沒有你比較印象深刻,或是聽到的故事?
在這個眷村裡,有很多與眷村生活相關的故事。舉例來說,有次採訪,居民分享到,這一棟丁棟當時有近26戶人家居住。由於室內空間狹小,孩子們通常都會跑到戶外玩耍,但吃飯和生活都在這個區域進行,所以大家之間的連結非常深厚。有趣的是,當孩子們要吃飯時,家長會站在走廊中央喊叫,一整群小朋友就會從各個門跑出來,並集中在一起準備用餐。
我會對這個故事印象深刻是因為,我自己的孩子沒有到學校上課而是自學,眷村內有一個自學基地,由我自己的太太帶著他們學習。有一次,中午要用餐,我太太走出門廊,大喊叫所有的孩子回來吃飯時,你就看到從各個角落,可能是某扇門,又或許是我們稱為小烏龜的防空洞,一句話一喊孩子們紛紛跑出來,這就是我們一直想強調的眷村的文化、眷村的生活,因為現今的鄰里關係,其實不太容易做到這件事情,以前你真的可以完全信任你的鄰居、信任你的孩子是處在一個安全的氛圍底下,才可能促成這樣的生活狀態。
我覺得我們正在做的事情,那種生活的情境與氛圍,跟某個時間點的眷村其實是非常疊合在一起的。
這也讓我體會到,老建築真的需要把生活帶進來,你不能將它視為一個工作空間或商業區域。只有生活進來,我們才能真正感受到眷村在不同時刻、時段的生活氛圍與樣態。這也強調了我們一直以來的理念,並且努力的朝向這個方向在行走。
真的覺得很幸運,很慶幸自己還真的有繼續走在這條路上。
GL:在這十年中有沒有令你開心或感動的事情呢?
有,但它並非單一事件。
讓我感到感動的是每年我們舉辦的營隊或工作假期,活動對象大部分都來自台灣各地的年輕夥伴。
有些參與者他們覺得參與在地活動為在地做一些什麼,覺得這是很有趣的經驗;有些是剛好在大學或研究所畢業,或是工作了一段時間,對自己的生活感到迷茫。他們每次對我們的回饋,我都會感到非常感動。我的感動不在於他們在這個眷村做了什麼,而是在於台灣有這麼多人,都想為家鄉做些事情,為這片土地盡一份心力。
不管他們現階段是否真正達成目標,亦是做了些什麼,台灣其實擁有非常豐富且充沛的年輕能量,他們無時無刻關注、思考著我如何為這片土地做些事情。我相信過去也一直有這樣的人,但因為大環境因素,他們可能無法隨時行動,不過他們卻不斷思考「如果我可以,我可以怎麼做?可以再多做些什麼?」。
這些年來,我不斷遇到這樣的人,他們也不斷表達這樣的意願。這些人分布在台灣各地,我相信,不需要給予他們獎項或強加地方創生的標籤,但這股能量依然是積極、正向地運轉。
那我深信台灣就會變得越來越好。
GL:對於「建國眷村」,未來幾年內的期許與願景?
對我而言,願景這件事情實際上有點難以明確地闡述清楚,因為眷村每一年都會面臨新的挑戰,新的狀況也會不斷發生。所以,我只能說,我期待自己可以繼續陪伴這個眷村,走過更多的路程。在這過程中,必然會遇到新的狀況、新的夥伴,以及來自長官的指示。各式各樣的情況都會不斷湧現。
我希望眷村能夠保持在一個讓人感到自然、不過分商業化的狀態,不偏離我們最初的想象。這可能聽起來有些籠統,但確實無法明確的訂定願景,因為它很容易被現實情況打破。
我非常期待眷村能夠回到它生活的本真模樣。生活的本真不代表一定要有高品質的居住,而是指將我們的工作、想像、能量注入到這個地方。
我相信待著時間越長,我對這個地方的想像會變得更加豐富,並逐漸將自己的意識和生命投入到這個地方。
這樣的投入會促成眷村的文化和豐富的生命力越來越飽滿,也會讓這個圈子不斷擴大,展現出更多的可能性。
期待眷村能夠回到生活的本真。
GL:最後請你簡短分享,你對於好好生活的定義是什麼?
對我而言,好好生活並不只是表面上看起來容易的事。它需要我們長時間地在一個地方停留,感受那個地方給予我們的回饋,無論是氛圍還是共同生活的人帶來的各種情感。這些元素一起豐富了我們的生活。在這樣的環境中,我們才能思考如何在這個地方過上充實的生活。
當然,在這過程中可能會遇到困難,也許會有痛苦,可是我認為那都是生活的本質。
因此,我認為好好生活就是真實地存在於當下,在我們所處的環境中,充實地過每一天。